平潭困局：政經分離走到盡頭

2012-04-16 2278

最近兩岸政府所爆發的平潭爭議，頗令人感到意外。困惑有二：一、大陸國務院規劃平潭實驗區，已經醞釀將近三

最近兩岸政府所爆發的平潭爭議，頗令人感到意外。困惑有二：

一、大陸國務院規劃平潭實驗區，已經醞釀將近三年，兩岸相關研討會也不少，馬政府不可能不知情，但不管是陸委會、經建會或行政院長回應，卻令大陸和台商大感意外，形同晴天霹靂，彷彿雙方從未溝通過。

二、陸委會質疑平潭搞「一國兩制」；經建會認為平潭條件差；行政院長回答更直接：「對岸目的不單純」、「給人一國兩制感覺」。針對台灣批評，國台辦也不甘示弱，點名陸委會「經常扮演消極角色」。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用語之直白，批判之尖刻，堪稱是馬政府2008年執政以來、最廣受矚目的兩岸口水戰。

兩岸進入深水區：要求互惠，暗潮洶湧

大家倍感意外，是因為歷經2008-2012兩次總統大選，國共兩黨早已建立多層次的緊密互動，實在很難想像大陸醞釀多年、視為海西特區最重大計畫的平潭實驗區，竟會引起台灣政府毫無預警、突如其來的公開駁斥。

2008年3月馬英九首度當選總統，曾指派蕭萬長在4月12日博驁論壇提出十六字方針「正視現實、開創未來、擱置爭議、追求雙贏」，胡錦濤也在4月29日連胡會時提出十六字回應「建立互信、求同存異、擱置爭議、共創雙贏」，隨後也得到馬高度肯定。但如今看來，大陸顯然不了解台灣「正視現實、開創未來」深意，台灣也不了解大陸「建立互信、求同存異」內涵。

馬政府第一個四年，大陸主動讓利示好，從大三通到ECFA，從對台採購到開放陸客，兩岸關係始終在淺水區，看似平靜無波、風和日麗。

如今馬政府即將啟動第二個四年，大陸決定不再單向示好，要求兩岸互惠往來，兩岸關係開始走進深水區，未來將是暗潮洶湧、山雨欲來。

馬政府第二個四年，大陸不再單向讓利，亦即不管是對台採購、赴台觀光、ECFA後續談判、對台投資，都將要求台灣互惠往來。馬勝選才一個月，今年2月14日，大陸國務院即發佈「平潭綜合實驗區總體發展規畫」，正是期待馬政府啟動互惠往來的重大暗示，但陷入美牛漩渦的馬政府，直到3月初仍毫無反應。

3月7日，大陸決定釋放更明確信號，習近平看望福建代表團時，特別強調「要認真抓好平潭規劃的對接落實，加大對平潭開發建設的宣傳力度，發揮平潭在兩岸交流、對外開放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打造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新載體，為推動祖國和平統一大業做出新貢獻」。大陸恐怕沒想到，最後一段提到「推動祖國和平統一大業」，正好刺傷了馬政府最敏感的政治神經。

新竹一窩蜂，中央突喊停

平潭計畫未來5年投入2500億人民幣，首度標舉「五大共同」（共同規劃、共同開發、共同經營、共同管理、共同受益）的兩岸合作模式，被視為開創兩岸新局的新平台。福建省長蘇樹林即表示，將在平潭劃出部分區域，交由台灣縣市或機構開發，鎖定石化、面板、LED、金融等產業。未來5年將引進1000名台灣人，今年招募400人，年薪20-60萬人民幣，其中包括20名領導職務，包括管委會副主委、區管委辦公室副主任、區經濟發展局副局長、區環境與國土資源局副局長、區交通與建設局副局長等。

平潭實驗區並非突然發生，2011年11月大陸國務院批准之前，已經討論兩年多，台灣民間也有不少人參與。由於兩岸經貿發展迅速，馬政府對平潭計畫又從未表達明確反對，台商自然也認為兩岸早有默契，甚至類比成深圳特區或浦東開發，視為新一波地產開發的空前機會。

影響所及，國民黨執政的新竹縣市更抓緊機會，勇當急先鋒。新竹縣長邱鏡淳和聯電榮譽董事長宣明智今年1月召開記者會，呼籲促成新竹-平潭直航。新竹市長許明財去年更赴平潭考察，今年又率隊去台中港務分公司參訪，也希望與平潭直航，吸引陸客到新竹登岸，新竹縣市乍現一股平潭熱。

平潭在台登出召募廣告後，至3月6日，已有逾200名台灣民眾致電詢問，確認報名者35人。甚至還傳出，有某位國民黨中央委員報名平潭管委會副主任一職。

結果一切彷彿黃粱一夢，馬政府突然公開喊卡，從看衰開發條件，到反對政治掛帥，平潭彷彿一無是處。此前大張旗鼓的新竹縣市，不管是政府或台商，突然陷入無處伸冤的尷尬困境。

內外求取平衡：台灣反彈，難言之隱

馬政府突然喊卡，原因可能有三：

一、平潭「五大共同」，將引起「一國兩制示範區」聯想。

平潭標舉兩岸「五大共同」，其中「共同規劃」涉及兩岸政府共同決策，「共同經營」涉及兩岸政府共同治理，二者都超出兩岸經貿範圍，加上習近平又把平潭計畫連結到「推動和平統一大業」，因而使馬政府警覺到平潭實驗區很可能演變成「一國兩制示範區」，將使國際社會誤以為兩岸已對「邁向一國兩制」達成「化獨漸統」的默契。

二、平潭將加速兩岸整合，違反中美平衡的發展戰略。

馬政府設定的發展戰略，是在中美兩大國之間求取平衡，因此在兩岸簽署ECFA之後，下一目標是重啟TIFA平台，儘速與美國洽簽FTA。尤其在3月15日韓美FTA生效後，馬政府更把洽簽台美FTA視為今明兩年的最高目標，啟動兩岸平潭合作開發，勢將加快兩岸整合，使台灣發展戰略更加失衡偏向大陸。

三、平潭一旦率先啟動，不利高雄經貿特區招商引資。

更現實的是，馬政府正在規劃高雄經貿示範區，目標也在爭取大陸台商回台，與平潭產生明顯競爭。但馬政府效能不彰，至少還要一年，才能將相關立法送到國會，啟動時間至少落後平潭兩年以上。為了不使台商過早流向平潭，馬政府只好對平潭先下痛手。

政經分離結束，經貿夾帶政治

馬政府把平潭直接上綱到「一國兩制」，大陸必將據理反駁。例如國台辦主任王毅即回應：「平潭實驗區是經濟項目，不是政治項目。五大共同只是一個設想，還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充實及完善，未必是兩岸公權力之間的合作，而是願意與包括台灣在內的境外有識之士進行合作」。問題是，平潭做為海西特區的最重要計畫，地理位置與台灣如此接近，規劃案又由台灣業者得標，實施結果必然是以兩岸為主。

畢竟對大陸來說，台灣市場太小，不管是對台採購或投資，對大陸助益有限，積極擴大兩岸經貿合作，政治動機顯然大於經濟誘因。但大陸也了解兩岸政治談判不可能一步登天，例如一次性的和平協議談判，因此不得不化整為零，試圖在兩岸經貿進程中，逐步滲入更多政治成分。

今年1月17日，就在馬剛當選連任後，人民日報集團所屬的環球時報，即以「未來四年兩岸應有新的破局」社論，提出如下戰略觀點：「兩岸關係遲早得碰政治，但在條件尚不成熟的時候，鞏固並擴大中間地帶，是建構雙方互信，減少對政治議題警惕的關鍵性過渡」、「臺海是大陸力量逐年增長、收穫政治效果最突出的地區，大陸不妨讓這樣的漸變保持下去，而不追求自己對兩岸政治的主導畢其功於一役」。

就此而言，平潭實驗區正是大陸「鞏固並擴大中間地帶」、「減少對政治議題警惕的關鍵性過渡」、藉由經貿議題夾帶政治突破的重大嘗試。馬政府如果完全拒絕，可預期的是，未來不管是ECFA後續談判、對台採購、陸資來台等議題，恐將遭遇來自大陸的無聲杯葛。

換言之，在馬確定連任之後，兩岸政經分離也將走到盡頭，大陸要求兩岸經貿議題逐步加入政治成分的要求，也會愈來愈多。兩岸關係進入深水區，風和日麗不再，暗潮洶湧即將開始，馬政府要隨時有所警覺。

加拿大小說家Margaret Atwood曾說：「一旦溝通失敗，戰爭隨之而來」（War is what happens when language fails）。國際之間，不但軍事如此，經貿也不例外。溝通失敗，即使不導致公開衝突，也將導致關係倒退。最近兩岸爆發的平潭爭議，只是國共溝通失敗的先發症狀，馬政府如不及早頓悟，未來必將還有更多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