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弛內張的兩岸關係

2012-04-25 2619

總統大選最後一週，我曾詢問一位熟悉大陸高層思維的台商朋友，如果民進黨勝選，針對既有的兩岸經貿交流，大

總統大選最後一週，我曾詢問一位熟悉大陸高層思維的台商朋友，如果民進黨勝選，針對既有的兩岸經貿交流，大陸將如何因應？他回答說，如果民進黨繼續不接受九二共識，大陸固然不會立刻斷絕既有的兩岸經貿交流，但也將陸續展開三項反制：

一、暫停惠台措施，尤其是對台採購、陸資來台。

二、既有的兩岸協議一旦期限屆滿，將不再續約。

三、除非新政府改變立場，否則不會洽簽新協議。

隨著民進黨敗選，我幾乎忘了當初台商朋友的警告分析，反倒記得馬英九在當選感言的承諾：「未來四年，兩岸關係會更和諧、更有互信，我一定會讓台灣有一個有序、和平、穩定的環境」。但從1月14日馬當選至今，儘管國民黨政府連任，兩岸爾虞我詐、暗怨滋生、互有指控的詭異訊息，卻愈傳愈多。回顧馬當選後的兩個半月，我們赫然發現：原本大陸針對民進黨執政的三項反制作為，如今即使面對馬政府，也有部分已經悄然啟動。

對台採購熱度，兩岸溫度指標

最具象徵意義的觀察指標，首推大陸是否在馬政府連任之後，進一步擴大惠台措施，因為惠台措施純屬單方讓利，只要大陸當局首肯，就可迅速擴大辦理。

大陸惠台措施主要有二：一是對台採購，二是陸客來台。馬當選初期，大陸確實充滿期待。農曆年後不久，國台辦常務副會長鄭立中來台走透透，2月11-23日，鄭一行8人，風塵僕僕走完台灣100多個鄉鎮，上山下海聆聽農漁民訴說產銷需求，準備為擴大農漁採購鋪路。春節期間，來台陸客高達3萬3635人次，比去年春節成長26％。3月來台陸客，平均每天超過6500人次，遠超過觀光局的4000人上限。陸客自由行，也將擴大到13個城市。

陸客觀光固然還在升溫，但陸客來台多屬民間性質，未必代表大陸當局的真正想法。更何況，大陸當局即使對馬政府有所不滿，為了維持表面和諧，也不便露骨訴諸勸阻陸客來台，這不但會驚動太多媒體，也可能使兩岸矛盾檯面化，並非大陸當局表達不快的最佳選擇。

相較於廣受矚目的陸客來台，可明可暗的對台採購，顯然是大陸當局更容易微調、更容易傳達不滿的政策工具。

大陸啟動對台採購，始於2009年金融海嘯高峰期間，當時陸續推出家電下鄉、汽車下鄉等政策，確實嘉惠不少台灣企業。首先以海貿會（海峽兩岸經貿交流協會）率領大陸企業來台，然後是各省市自組採購團來台，2009年簽署採購總金額，即高達180億美元。據貿協董事長王志剛估計，2009年落實金額約140億美元，比例不低。2010年大陸對台採購，簽署金額更衝到208億美元，2011年也維持在200億美元以上。如下表所示：

由於近幾年兩岸經貿迅猛升溫，導致大陸各省市訪台團絡繹不絕，也引起馬英九好友趙少康的政治警覺。2011年6月，趙在蘋果日報公開呼籲，大陸省市團頻頻訪台，「大張旗鼓、大肆宣傳來台採購，收到的不僅是反效果，還重重的傷害了馬英九」。為了避免馬政府困擾，大陸國台辦自2011年9月後，即暫停批准省部級官員赴台交流，大陸對台採購也暫時停止。

福建暫停採購，對馬暫時觀望

2012年1月馬確保連任後，儘管傳出今年6月仍將有面板採購團來台，加上7月海貿會也將恢復對台採購，但二者原本就是專司兩岸經貿的人民團體，並不具有政治指標性。反倒是更具政治象徵意義的大陸各省市訪台團，至今已經4月上旬，卻仍未聽到任何對台採購訊息，難免啟人疑竇。

以3月24-28日率團訪台的福建省長蘇樹林為例，訪台原本要幫平潭順便招商，但陸委會卻在來訪首日警告福建代表團，不得在台從事任何政治宣傳或與申請項目不符的活動，警告不得在台展開召聘人員活動。蘇省長尷尬之餘，只好無奈表示「不是招商，不談政治」、「平潭是非常厚重的禮包，禮包已經打包好，卻無法帶來」、「將來如果台灣接受，禮包隨時可以送到」。但訪台期間，除了在台南表達將擴大採購農產品之外，並未真正送出訂單。

福建代表團是馬連任之後的第一個省級訪台團，原本期待馬政府對平潭釋出善意，也將以善意回報，但馬政府卻在3月15日，提前由陸委會、經建會、乃至行政院長公開批判平潭搞「一國兩制」，導致大陸當局心灰意冷。福建省長不但公開表達無奈，更暫停所有採購訂單，但馬政府對福建省長的低調抗議，卻彷彿毫無警覺。

畢竟，這已經是福建代表團第二次訪台，上次是2010年5月5日，當時福建省長黃小晶率團高調表達閩台合作意願，除了介紹閩台合作10方面的先行先試政策之外，並承諾在一年內組織10萬名福建鄉親赴台旅遊，對台採購項目24項，總金額高達9.2億美元，光是友達就搶到4億美元面板訂單。

雙吳反常發言，兩岸外弛內張

3月28日福建省長憤然離台，對台採購以掛零收場，顯然是因為3月15日馬政府高調批判平潭搞「一國兩制」所致。就在這種兩岸僵持不下的冷和（cold peace）氣氛下，4月1-3日，副總統當選人吳敦義赴海南參加博鰲論壇。

弔詭的是，儘管馬政府一再強調兩岸不談政治，3月22日，吳伯雄卻刻意藉由國共論壇，當面向胡錦濤提出「一國兩區」。4月1日，吳敦義也如法炮製，刻意藉由博鰲論壇，當面向李克強提出「台灣民眾對國際活動空間的強烈願望」。雙吳異於平常、毫無預警的當面表白，顯然都讓大陸大感意外，但一時之間，大陸也難以斷論，只好先不甘示弱，都以陸媒全面消音作為反制。

不管是平潭爭議所凸顯的兩岸政治矛盾，以及大陸遲遲不願接受兩岸投保協議的「第三方仲裁」，都已凸顯兩岸經貿已經走到寸步難行的深水區。這種各有盤算的兩岸較勁，也充分顯現在這次博鰲論壇中。以看似單純的陸資來台為例，吳敦義認為是「希望藉由兩岸合作，因應區域經濟整合的挑戰」，但李克強明顯不以為然，直接表示「陸資到台灣不是為了台灣市場，是希望優勢互補，雙方共同創新，來開拓大陸市場」。吳強調兩岸一起走向國際市場，李強調兩岸一起深耕大陸內需市場，兩人對陸資所能發揮的帶動功能，明顯各說各話。

更直接的反彈，表現在大陸對吳敦義每況愈下的接待規格。2008年蕭萬長見到第一把手胡錦濤，2012年吳敦義卻見不到習近平，而且不但吳的國賓車牌被臨時拿掉，出席貴賓名冊上也看不到吳大名。在「超級重視細節、細節象徵地位」的兩岸政治中，吳敦義慘遭如此冷落對待，對馬政府來說，恐怕也是一大警訊。

從平潭爭議檯面化、到吳伯雄提出「一國兩區」、到福建團對台採購掛零、到吳敦義被降格接待、到吳敦義提出外交請求，在在顯示兩岸關係外弛內張，檯面上風和日麗，檯面下早已山雨欲來，不管是經貿深化或政治對話，都難逃暗潮洶湧。

值得警惕的是，暫停部分惠台措施，只是大陸反制馬政府的啟動儀式而已，隨後的所有兩岸發球權，幾乎都在大陸手中，包括

是否落實陸資來台、是否續談ECFA、是否洽簽投資保障協議等等。馬政府如何有理有節、走出自己招惹的兩岸困局，將考驗兩岸領導人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