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制美國，北京對台灣再平衡

2014-07-22 5541

5月，幾十年來爆發規模最大的越南反華大暴動，菲律賓群眾街頭也聚集聲援，暴動才剛落幕，7月1日在美國、

5月，幾十年來爆發規模最大的越南反華大暴動，菲律賓群眾街頭也聚集聲援，暴動才剛落幕，7月1日在美國、澳洲支持，韓國有條件支持下日本內閣正式通過「以修改憲法解釋的方式解禁集體自衛權」決議案。中國反應完全在意料之中—「非常生氣」。接下來7月7日，中國舉行了「超乎常理」的、「高規格」的、大規模的對日抗戰爆發77周年紀念儀式。事件一件件接連爆發，互相激盪，把東亞領土民族主義的對峙不斷推升到一個個的新高點。這一波東亞諸種民族主義對抗，一位曾到台灣的陸生張友誼說是：「對抗在中日之間、中越之間、中菲之間和兩岸之間，都交織於中國大陸。」一份法國媒體則說：「中國周邊民族主義沸騰。」

1995年，中國揮別天安門夢魘，迅速崛起，這時國際上熱門的爭論是中國將帶來世界的和平或威脅；應當和他交往或加以圍堵。當時距離號稱「新自由主義的政策宣言」的《華盛頓共識》被通過和法蘭西斯•福山《歷史的終結？》的論文發表的1989年才不過6年。從中國宣稱中美已經建立「建設性的戰略夥伴關係」來看，交往聲勢佔了上風，美國積極拉攏中國進入全球化潮流以求和平，並期待進一步對中國「和平演變」，也因此，對台海採取「戰略清晰」策略，1998年柯林頓在中國以「口頭、在非正式的場合」提出不支持「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不支持台灣獨立，台灣不應加入任何必須以國家名義才能加入的國際組織。

美國作法如此，因此在中國持續崛起，台灣不安上升的1998年，民進黨舉行了「中國政策大辯論」，辯論議題之一就是悠關台灣前途的美國中國政策究竟要怎樣理解。雖然柯林頓宣布對中國要交往，對台要三不，但是由於民進黨也同時看到柯林頓批准的對台軍售規格持續升級，同時力挺台灣加入WTO，因此，民進黨的結論是美國的策略是「交往且圍堵」。第二年美國智庫藍德公司果然正式向官方提出報告建議「圍交」—congagement—「交往且圍堵」。

「圍交」充滿價值矛盾和權衡不易的緊張，固然可以說是巧妙手法卻也是無奈之舉，最重要的是，他只能不斷地在僵局中進行危機處理，不可能解除僵局。（林濁水／悖離、矛盾、危機—開展兩岸新思維）

於是東亞就如同季辛吉1991年預料的，民族主義對立的緊張愈來愈高，緊張既浮現在中美之間也浮現在中國和他的周邊國家間。

2004年是中國很特別的一年。2000年後中國加入WTO後崛起勢道更加生猛；相對的美國，先是2001年遭遇網路泡沫經濟危機，接著陷入伊拉克泥淖。到了2004年，美國和台海兩岸，學者競相走告，有個比美國華盛頓共識更傑出的經濟發展模式「北京共識」已經誕生；伴隨的是比西方「西伐里亞秩序」更優異的國際秩序「天朝秩序」已經復活。由於擔心「崛起」會為「中國威脅論」推波助瀾，因此中國2003年強調中國是「和平崛起」，2004年進一步修改為「和平發展」，不提崛起兩個字。然後，為了把這樣偉大的價值推廣成為普世價值，和平的秩序推廣成萬國秩序，從2004年這一年開始，中國積極到世界各地設立孔子學院輸出中國偉大的價值觀。

於是2004年，中國以和平的高調揮別了韜光養晦的歷史階段，民族主義強勁自信地昂揚；然而就在這一年，中國漁船第一次登上釣魚台，從此中國換下了港台成為保釣運動主角而且把民族主義推動得轟轟烈烈，劍拔弩張。

這時中國的崛起既有國力蒸蒸日上的硬實力基礎又有中國模式、儒教的軟實力撐持，還將主導天朝模式的國際新秩序，世界儼然進入不可逆轉的霸權轉移的階段了。儘管新秩序被歌頌者強調是更和平更公平的秩序，但是就如傳統的現實主義者預料的，中美兩強的磨擦把東亞帶進入了在冷戰時期無法想像的動盪之中。

2006年底為了粉飾太平，尼爾•弗格森和莫里茨•蘇拉里克創造英語新詞「Chimerica」，說中美已經聯姻成為甜蜜的中美國。2008年世上最偉大的奧運把中國民族主義加速推上一個新高點，接?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第二年，2009年英國首相戈登•布朗在20國集團倫敦峰會上說「舊有的華盛頓共識已經終結」。2010年天安艦事件上場，點燃西太平洋此後愈演愈烈的大規模集體對峙性軍事演習和小規模的島礁爭奪衝突。東亞領土民族主義衝突堂堂登場。

1990年代面對後冷戰初期局面，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採取了對中國交往建立戰略伙伴關係的策略，2010年後來面對中國的崛起，美國國務卿希拉蕊•羅德姆•柯林頓對中國採取了幾乎完全相反的評價，「在歐巴馬政權上台之前，亞洲感覺被美國拋棄了。為了改變這種局面，在歐巴馬政權最初的4年裡，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於是她先是主張重返亞洲策略接著強調亞太再平衡策略。最近這位最有機會成為美國下一屆總統的希拉蕊更直白地表示，「中國的民族主義」是美國重返亞太的背景之一。

在東亞這樣的動盪局勢中，台灣的處境會是如何？台灣拋棄論似乎成了國民黨新權力中心的主流觀點。（【華山論劍】蘇起的信仰：美國棄台論—民進黨兩岸戰略系列五）在這樣的理解解之下，國民黨全力杯葛對美軍購，並在2008年重新上台後採取一面倒的傾中策略。（【華山論劍】再見另類國防—民進黨兩岸戰略系列七）然而早在2000年，台灣也是有和台灣拋棄論完全不同的看法，認為兩強對峙的拉扯和推擠，將會使台灣浮現一定的「中立性」空間。（邦聯制度彷彿世紀大豪賭）依目前的情勢後者一種看法顯然比較接近事實。2010年東亞海域緊張急性上升，這樣的空間更加明顯。（＜非典型論述＞台海表面平靜暗濤洶湧/林濁水）台灣這一個可能的空間的存在的觀點，預告了2012年後，博奕性強烈的「兩岸兄弟之邦」和施明德「大一中架構」被提出的論述條件。

2010年之後，台灣並未出現來自新興霸權更符合其國力的全面打壓。林中斌教授說反而是由「全面打壓」轉變成「軟多硬少」（林中斌／北京對台不蹈覆轍）他認為關鍵在中共有善於檢討修正的制度。檢討後中共覺悟到只打壓上層李登輝、陳水扁無濟於事，形成了「入島、入戶、入腦」的新對台方針以「爭取台灣民心」所致。文章相當完整地整理出19年來中國共對台灣政策的調整軌跡。

確實，路線的批判檢討是中共革命時就建立起來的傳統—就如林中斌教授說的。然而值得進一步注意的是，多年來中共固然是依自己的決策傳統，隨時依據台灣民眾對中共個別政策的反應而作策略修正，然而近年來的調整應該更是隨著東亞權力博奕格局而作的因應。

希拉蕊的重返亞太的論述被批評是：美國在冷戰之後早把戰略安全關注的重點從歐洲轉移到亞太了，美國既然從未離開何有重返？美國的亞太再平衡也一樣，其實同樣是從冷戰結束後就持續進行的一個過程。再平衡戰略既適用在總體的亞太格局也適用在對台政策上，為了因應蘇聯解體，聯中制蘇戰略的結束、台灣在全球產業鏈上重要性大幅提升及台灣民主化等條件的變化，美國先是在「冷戰結束」的情境下反而持續性地大幅提昇對台軍售規格，一直到2000年後被國民黨控制的立法院成功地阻擋才中斷；另外，在政治上就是1994年的對台新政策，把對台關係從「純民間關係」提升到「準官方關係」；外交上就是協助台灣參加APEC和WTO；當然宣布三不也是過程中的一環。

2001年後持續一段時間中美國的平衡策略是對台灣的減碼，甚至因此浮出了棄台論。但是到了2010年美國又陸續出現重新對台灣增加押碼的主張。最近希拉蕊先後接受《日本經濟新聞》和台灣《商業周刊》專訪時把這趨勢表達得更加明確。她甚至一再令人矚目的她舉烏克蘭經濟依賴俄羅斯為例對台灣說，「現在你們得決定經濟對中國的依賴程度，學到處理這段關係的能力，找出『到此為止，不能越界的底線」她警告台灣「正面臨轉捩點」，「失去經濟獨立影響政治獨立自主」。

隨著美國對台灣的再平衡，台灣周邊國家也對台灣進行政策再平衡：台日終於簽成了關於釣魚台海域的漁業協議，台菲也在刑法互助和漁業談判上有明顯的進展。

透過國際力量擠壓台灣是北京的長期戰略，現在，在美國再平衡戰略下，相關國家放鬆了對台灣的擠壓，給了台灣過去所沒有的空間，這就造成了北京的壓力，於是北京根據現實主義，在國際權力博奕和教條大一統民族主義兩個利益之間進行了理性權衡，對台灣採取再平衡策略。

台日、台菲前述的協議談判都觸及了北京傳統上所謂敏感的台灣主權內涵，依過去例子北京勢必翻臉，但是，北京現在卻全低調處理。由此看來，最近，中共對賴清德到上海論述台獨，和個性強硬的張志軍到台灣面對台獨和台灣自決主張都軟調因應，是受到太陽花學運巨大衝擊所致的普遍說法應該是大有問題。

當前北京對待台獨人士的作法固然令蔡英文主席和陳菊都大加讚揚，也詭異地令馬總統跳腳，迫不急待地不斷痛批台獨給北京聽，這些事件在在令人驚奇。但是其中最該注意的，最能明確反應中共對台再平衡訊息還在另外一件事上。

上月底台灣指標民調公司公布台灣民眾肯定兩岸是「國與國的關係」的有59.7%等四項兩岸關係民調。5月30日，中國中央電視台破天荒地把四項民調全報導出來，主播並提到太陽花運動，表示「如果不是在台灣的話，恐怕感受不到這些事件對台灣社會所帶來的衝擊和震動，是相當巨大的」。主播在公布民調前，還先提醒大陸觀眾「台灣的主流民意，與大陸觀點有相當大的落差」。

以中共嚴謹的決策規矩，這訊息的意義不能等閒看待—很難想像這決策的過程是由下逐步簽呈上去而批准的；更可能的是由總書記由上直接指示下來的。這當然一點也不表示中國對統一的立場有所改變，但是無疑的是中國因應美國再平衡策略下對台灣政策一個非同凡響的改變。北京這比過去理性的新政策，他的更豐富，更具體的內容會怎樣發展，他會不會真的翻轉亞太格局，是否會帶來更多的和平，在王張會後王郁琦臉色凝重地?北京不要急著逼台灣政治談判又是什麼意思？這一切都充滿懸疑也將備受關切。

比較詭異的是習近平這樣的新政策，反而激起了馬總統迫不急待的反獨行動，而民進黨內40多位黨代表也非常湊巧地連署了凍獨案；只是這兩年凍獨的主帥謝長廷詭異地不只說凍獨條件現在不成熟，還對台獨提出了過去從沒聽到他說的新定義，這似乎也算謝長廷的再平衡策略吧？無論如何，看來台灣這一番的反獨、凍獨大概不會有什麼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