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若當選卜睿哲：北京將面臨「放下原則」或「任由兩岸關係惡化」等選擇

2015-12-18 2181

前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卜睿哲16日指出，台灣大選是兩岸關係緊張程度的變項，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如當選，北京將面臨放下原則或任由兩岸關係惡化等選擇。

對於北京頻頻警告民進黨在台灣勝選可能帶來後果，外界有各種解讀，有人稱北京只是在嚇唬人。美國權威台海問題專家卜睿哲（Richard Bush）認為，北京只是唬人的說法似不可能。他認為，北京最可能採取沒有九二共識就沒有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或取或舍」手法，做好充分準備對民進黨執政施加短期成本。而他希望北京能採取「聽其言、觀其行」的手法，通過漸進式信任建設的接觸過程，保持兩岸關係的良性循環。

前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卜睿哲最新發表布魯金斯學會的「混亂中的秩序--不安世界之外交政策」項目亞洲工作小組的第一號專文，標題是「台灣2016年1月選舉及其與中國和美國關係的意涵」。這個長達22頁的專文，探討台灣的民主化及其對兩岸關係和美台關係的影響；分析目前的台灣選舉形勢和可能的結果，對台灣對大陸政策的意涵。卜睿哲也檢視目前的領跑者蔡英文對兩岸政策的表態；分析馬習會的重要性。文章還分析了北京對蔡英文勝選可能的應對選項，解釋台灣選舉結果對美國對台政策的關鍵意涵。

台灣選舉是兩岸關係主要變數

專文開篇指出，台灣陷於美國的外交政策已超過60年，且經常是在美中關係的一個爭奪的關鍵點。台灣的作用和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很大變化，對美中關係也產生或好或壞的影響。緊張的水平隨著各種因素起作用消退和流動，但關鍵因素一直是北京和台北之間的敵對程度。高度的緊張勢必產生更大範圍的衝突風險，可能將美國拖入其中，並導致每方都爭取華盛頓的支持。

卜睿哲認為，設置兩岸關係緊張程度的主要變數通常是台灣大選。他指出，2008年以來，馬英九試圖向北京做出再保證，與中國大陸接觸，令兩岸經濟關係正常化並擴大，為雙方保存和平與穩定產生新的利害關係。北京對這些倡議反應良好。兩岸關係的改善令美國受益，因為它令美國國家安全決策者從任何迫在眉睫的危機中擺脫出來，並幫助奧巴馬政府改善與台灣的雙邊關係。台灣民眾對此結果的滿意程度足以讓馬英九獲得明顯的連任勝利。

即將到來的台灣選舉，普遍認為民進黨和蔡英文將輕鬆獲勝。卜睿哲指出，蔡英文一直對其中國政策保持相當模糊的立場，但北京一直認為，她和民進黨有把台灣從大陸分離出來，並與北京政權切斷政治關係的最終目標。國民黨就其本身而言也對與中國大陸的最終關係含糊其辭，但反對台灣獨立。北京已經表示了若干原則，即它堅持台灣的任何領導人必須接受這些原則以保持良好的兩岸關係。

卜睿哲設問：蔡英文可能的勝選會呈現給中國一個選擇：它會為了良好關係的連續性而忽視自己的原則嗎？它會引發兩岸關係的惡化而將成本施加給選出一位它不喜歡的領導人的台灣麼？台灣將如何應對？美國將如何對更複雜的兩岸關係勢頭做出反應？

出口民調觀察台灣民意是關鍵

這位布魯金斯學會東北亞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提供了觀察台灣選舉結果可能帶來什麼後續影響的觀察角度：從選舉出口民調，看選舉結果是否表示關鍵的台灣民意平衡離開國民黨的手法，轉向民進黨的方向。出口民調結果可以揭示民意轉變是反映了相當短期的對馬政府表現的不滿，還是台灣政治力量和態度的重大調整，這將在很長時間內影響台灣政治。

卜睿哲分析，如果蔡英文獲勝僅是因為選舉戰術技能，但民眾情感的平衡並沒有任何根本性的長期改變，它表明台灣新政府應約束追求激進的道路，因為它會缺乏公眾的支持。也就是說，讓民進黨執政的同樣民主制度，也會抑制任何可能挑戰北京底線的衝動。如果藍營保住立法席位多數，就更會如此。這種情況也表明北京不應該恐慌，也不應放棄過去認為時間在他們一邊，對台接觸政策手法終將導致統一的信念。

如果詳細的民調顯示，選舉力量的持久再調整已經發生，且基本的情感平衡面已經朝對中國更警惕的方向改變，那麼蔡政府似乎有更多的行動自由。這種情形將顯示北京過去的政策取向失敗，中國需要的統一更遠，其擔心的台獨可能更近，但北京可能將選舉結果解釋為台灣政策重大轉變的前奏，即使不是基本政策情感重大調整的話。

習蔡之間迄今不存在任何共識

專文在列舉了蔡英文對兩岸政策的表態後指出，蔡試圖安撫北京的嘗試能否成功，取決於北京對蔡英文的基本意圖是否有起碼的信任，並至少願意給她懷疑的好處。然而似乎到目前為止，北京很少或者沒有信心認為蔡的目標與其目標是兼容的。直到2015年的夏秋，中國政府的信息是，蔡僅克制自己，不公開拒絕九二共識等是不夠的，她必須確認之。

卜睿哲說，蔡英文和習近平可能發現方式來繼續最近的共存和避免麻煩，這並非不可思議，但也有可能產生誤解和目標的衝突，提高政治衝突的風險，如果不是軍事衝突的話。在那種情況下，華盛頓將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動員大量的外交技能以維護其在和平與穩定方面的「持久利益」。

對於11月7日曆史性的馬習會以及之後的蔡英文表態，卜睿哲指出，習和馬在同意九二共識重要性上有共識，馬與蔡都同意台灣大眾應在兩岸政策上有發言權，但習與蔡沒有任何共識，這會造成嚴重的對峙，如果蔡英文贏得選舉的話。習的聲明似乎反映了設置未來兩岸關係基本條件的願望，但這一方式蔡不接受。這引起兩個問題：首先，習是否明白這可能加強而不是削弱蔡的地位？其次，蔡英文是否願意冒風險，若習說話算數？

大陸應對民進黨三種情形解讀

這篇專文花了4頁多篇幅談中國大陸會如何應對民進黨在台灣選舉中可能的勝利。在列舉了大陸官方和學界發出的種種警告後，卜睿哲分析了外界對大陸官員和學者發出警告的三種情形的解讀：

第一種情形是，北京提出要求是一種戰術措施，以期影響台灣輿論，甚至施壓蔡英文來包容大陸。在這種情況下，大陸的風險很低。這種事在2012年發生過，當時警告兩岸關係下滑有助於促進馬英九的勝利。雖然蔡英文的此次領先優勢較大，北京的動機可能還是戰術上的，相信採取強硬立場將鼓勵選民分裂投票，即在「總統選舉」中支持蔡，但在立法院選舉投國民黨。國民黨控制的立法院會制衡蔡。如果民進黨上台，大陸可能對台灣施加代價，最有可能的凍結兩岸關係於目前的狀況，不談判新的協議，同時保留全盤的懲罰。

第二種可能性是，大陸領導人對阻止蔡英文勝選沒有多少期待，但相信一個「或取或舍」（take-it-or-leave-it），無法兼得的立場是保護北京利益的最好方式。在這種情況下，北京已做好充分準備對台施加短期成本，並將後續後果歸咎於蔡的頑抗。在這種情形下，大陸要承受的成本低，認為此舉早晚會讓學乖了的台灣選民幫國民黨重新執政。北京認為，如果蔡英文不願承諾與馬英九相同的原則，就無法繼續如目前般的兩岸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北京反對蔡英文與民進黨就更是戰略而不是戰術。

在這種情形下有什麼「懲罰」？卜睿哲認為，極有可能的懲罰類別包括凍結兩岸關係的正式談判。在北京看來，自2008年以來進行的談判和達成的協議都是基於台灣接受九二共識，不接受這個前提條件，新的談判或協議就不可能。

其他可能性還包括：一，停止或大幅度減少陸客赴台旅遊和給予台灣農民的優惠待遇。

二，進一步限制台灣參與國際社會，讓一些台灣的外交夥伴轉向與北京建交；結束台灣在世界衛生大會和國際民航組織的有限參與；施壓與台灣有非官方但實質性關係的國家，尤其是美國，限制發展進一步的關係；越來越多地約束台灣參與國際非政府組織。

三，加快與台灣相關的軍力集結，以公開脅迫的方式進行軍事演習。

四，改變營商環境，令台灣公司感到困難，這樣他們將游說蔡政府改變路線。

儘管如此，卜睿哲表示，不想象大陸會使用武力進攻台灣，因為這種政策的風險過高，而成功的機會並非絕對。此外民進黨勝利的簡單事實，並不意味著北京希望實現關於台灣的中長期目標已經消失。北京應付過八年多的陳水扁時期，國民黨之後重新執政。在合適的情況下，國民黨可能在4年或8年或12年之後重新掌權。

卜睿哲說，如果北京真的決定施加上述成本，它可以一次性做，也可以搞「漸進式升級」，後者更有可能，因為大陸可以說它給了台灣連續的機會來感受。

第三種情形是，大陸的警告純粹是嚇唬，他們並無意去實施。如果蔡勝選，生活和兩岸關係將照舊，台灣不會因為選出北京表示不能忍受的政府而招致代價。

北京對蔡英文根本意圖少有信任

卜睿哲指出，在習近平領導下的對台決策性質令事情複雜化。有傳言稱蔡英文與中共領導人有私下溝通管道，這些管道到底通向何方，如何使用，將決定其效能。習近平和他的同事如何應對民進黨執政，在一定程度上還取決於其它問題的答案：時間是否還在大陸一邊？它的各種力量工具和籌碼是否大於台灣？在台灣政治體系中是否有政治盟友可能迫使蔡避開挑釁行動？台灣甚至蔡英文是否了解經濟邊緣化的危險，而採取必要的行動保持與大陸的良好關係？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很可能是—「是」，雖然沒有真正的方法知道。

其他影響北京反應的主要問題有：第一，北京如何評價蔡英文的根本意圖？它是否重視她過去的言行，包括她當以前台灣領導人下屬時？它會專注於蔡在選舉中說的話嗎，無論其陳述是出於什麼政治原因？或者它應該看蔡英文當選後說什麼做什麼？就聲明來看，蔡英文的就職演說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為它闡述其政府的基本框架。

第二，北京如何肯定它可以控制其施加給台灣的懲罰範圍和台灣的反應？即使目前打算只凍結兩岸關係，大陸內部可能會有壓力對台施加更多的成本，包括在外交和軍事舞台上。蔡英文的支持者由此會有機會對某種有限的懲罰進行憤怒的回應，並施壓蔡做出反應。這是否提升惡性循環的風險？

第三，北京是否假定台灣的政治結構會有基本的穩定？是否認為政黨仍是主要角色，那些活動組織，如太陽花運動只是一個過渡階段？是否認為55%對45%支持積極的兩岸關係的民意平衡將使國民黨重新掌權？或者有一種朝對大陸更懷疑的手法轉變的民意平衡？是否可能在歷經慘敗後，國民黨可能在外省人與本省人之間分裂，這將令北京的政策複雜化？

對於這些問題，卜睿哲的分析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蔡英文將接受九二共識，蔡的支持者，也許她自己視之為關閉未來台灣選擇的「政治陷阱」。中方官員有時表示逐字遵循九二共識並非神聖不可侵犯，不同的措詞是可能的，但他們強調「一個中國」必須是任何方程式的一部分。蔡英文與民進黨會認為明確地確認一個中國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而北京對婉轉說法難以像對馬英九那麼容忍的關鍵顯著原因是：北京對蔡英文的根本意圖少有信任。

卜睿哲表示，擔心北京會更強調蔡英文以前任公職時的言行而不是若蔡真的當選在2016年5月20號就職演說裡的表態以及之後的行動。如果大陸領導人大部分或完全專注於過去，就引發過度反應的可能性。他也擔心無論什麼成本如何施加於台灣，台灣公眾會發起攻勢並要求做出反應，從而導致惡性循環。最後他預測，不能排除台灣的政治基礎正在發生變化，因為台灣的民意平衡正向民進黨傾斜。如果是這樣，過去北京政策管用的前提，即過去國民黨會在大部分時候執政的前提會消失。

唬人不可能懲罰最可能

在上述三種情形中，卜睿哲認為最有可能的是第二個情形，其中包括採取比溫和要嚴厲一些（more-than-modest）的懲罰。這種做法與北京如何處理最近香港的選舉改革一致，即制定了一套原則然後堅持。他說：「第三種情形--說北京是唬人的，似乎不可能。」

在第一種情形中，卜睿哲分析，北京規劃了慎重的應對，那就需要施加足夠的懲罰來表明它更喜歡國民黨政府。一旦大陸規定了原則，它確實認真對待。

卜睿哲注意到蔡英文似乎相信北京的警告是唬人的。2014年7月，蔡英文接受台灣《天下雜誌》採訪時表示，只要民進黨做好了，能夠執政，不同的黨就會轉向執政黨的方向。卜睿哲稱，雙方都在「虛張聲勢」並非不可思議：習提出了他可能知道蔡英文不能接受的要求，蔡知道北京不會完全放棄自己的原則，像對待馬政府那樣對待民進黨。在這種情況下，蔡英文就職後，雙方可能開始相互適應的過程，導致一個「新」現狀但不是根本背離當前的現狀。

卜睿哲表示，他的優選方案是第一種情形的變體，即北京在台灣競選期間採取強硬路線，然後採取謹慎立場。對於蔡英文來說，她可能作出調整，即考慮北京的底線。這裡的關鍵變量是北京如何評估蔡英文的基本意圖。如果它得出結論或已經得出結論，認為蔡英文的基本目標是「台獨」，那麼它將不願意接受她可能採取的包容性步驟的面值。換言之，卜睿哲認為，北京不應該從過去蔡的言行來推斷她的意圖，也不應過分強調她在競選期間可能說的話，因為那些陳述是為了選舉效果說給各種觀眾聽的。那點數據並非毫無意義，對占蔔蔡的目標可能最終有所助益，但應適當考慮。

卜睿哲稱，中國若源於有缺陷的評估匆忙做出判斷和採取行動，只可能產生負面螺旋效應，使一個困難的情況更糟糕。相反，北京應該立足於蔡掌權以後言行的意圖和政策的評估，並至少讓她正式開始推動台灣全體人民的利益。以漸進和反覆的信任建設過程來進行接觸，包含有這種意願的等待和觀望手法，就能產生一個正面螺旋的希望。他說，誰也不能保證這將發生，但它保留了產生良性循環，避免惡性循環的可能性。

對於有傳言稱蔡英文有秘密通信管道通向北京領導，卜睿哲說，如果一個權威的、可信的、有效的高層通道確實存在的話，它可能在選舉和就職之間的4個月特別有用。是否有這樣的信道存在？就像上海的對台資深專家章念馳所說：「我當然希望如此。」

【中評社／記者余東暉】【圖片為資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