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宏：台商在大陸發展的機遇與挑戰

2016-03-14 4029

大陸經濟發展的良窳已經對台灣造成極大的影響，顯示兩岸經貿依存度越高，相互影響的情況也越大。大陸經貿發展對台灣經濟成長存在正相關，因此掌握大陸市場趨勢是未來每個要深耕大陸的台商必須要努力的方向，而兩岸政府必須共同扮演協助者的角色，如此大陸台商才能永續發展。

作者：陳昌宏 (台昇國際集團顧問、國立臺北大學兼任助理教授)

一、前言

根據大陸台企聯的估計，截至2015年6月為止，台商在中國大陸投資家數已經突破十萬家，相關的台商、台幹及其眷屬據估應在百萬之譜。這個族群所占台灣人口的百分比超過5%，更占台商赴海外投資的六成以上，不論就人口、投資比重與影響力，都對台灣社會產生不可小覷的作用力。就製造業而言，根據高長的研究指出大陸台資企業多半向台灣廠採購原材料，實際金額雖難以精準估計，不過以台商赴大陸投資1/4世紀推估，其金額應超過百億美元，背後的物流及拉動的就業人口應在數萬人之譜。

除了製造業外，現階段台灣的產業結構是以服務業為導向，自從2002年加入WTO後，服務業市場早已對外開放，2012年服務業占台灣GDP的比重72%，競爭力非常強，甚至在大陸市場亦佔有一席之地，並且早已有實際的成功案例，例如，大潤發在大陸有219家門市、麗嬰房1,600家通路、寶島眼鏡1,200家門市、85度C有394家門店、兩岸咖啡有700家店等，更邁向「精緻高端」的市場，和大陸現在才起步不久的狀況有著很大的優勢，因為台灣業者掌握著技術與在地的優勢，這部分更是引領大陸服務業市場。

台商70年代在台灣，90年代在大陸，先後為兩岸經濟做出巨大的貢獻，除了促進就業外，更是推動經濟繁榮與發展的重要推手。台灣的經濟奇蹟與大陸的和平崛起，台商都扮演功不可沒的角色，許多台資企業在台灣仍保留公司或研發基地，對台灣的經濟發展仍然具有一定的貢獻。

然而，近年大陸投資環境劇變，先是大陸政府在2008年前後啟動了「騰籠換鳥」的計畫，讓以製造業為主的台商產生了巨大衝擊。再來則是每年固定上漲的8%~12%工資，讓台商經營成本節節上升。另外，讓企業無法掌握環保與工安不定期的查察更讓台商叫苦連天。早期台商赴陸投資看上了大陸低廉的土地、豐厚優惠的政策獎勵及充沛卻低薪的勞動力，如今大陸政府意圖將高耗能、高污染卻低稅收的「三來一補」產業趕往中西部，如此一來，除了優惠政策消失之外，勞動力的不足及嚴苛的環保工安政策讓低技術密集的台商紛紛現出原形。不可否認，許多台商能夠在大陸獲得極佳的利潤是基於特殊時空下的三項讓利。政府讓利，勞工讓利與環境讓利。如今上述三項讓利已經隨著大陸政經環境的遞嬗而有極大的轉變，如果將「讓利」比喻成一池大水，如今大水退去，許多「裸泳」的廠商將一一現形。

目前台商在大陸的困境是近二十年來之最，在未能打開大陸市場又無力返回台灣的前提下，許多台商開始思考下一步將何去何從。根據東莞市政府的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台商在東莞市便關閉了4,000餘家，如果將時間拉長至2012年，範圍擴大至珠三角，那麼台商關閉或遷移的家數應該超過萬餘家，牽涉就業人口超過百萬。且此趨勢與效應仍擴大蔓延中，固然有不少台資企業是轉往其他地方投資，但也有更多的是直接關門走人。

由百萬台商所串起的產業鏈，其影響層面之深之廣，涵蓋就業人口之多，不可能說撤就撤。同時，大陸市場的充沛能量是目前全球企業兵家必爭之地。這群深耕大陸的臺灣人在面臨大陸經濟轉型升級之際，雖然危機四伏挑戰處處，但因累積二十多年的投資經驗，仍然很有機會在大陸市場找到極大的機遇。

中國大陸目前擁有全球最大的市場，也是目前發展中國家成長速度最快的國家。近年雖有降速的跡象，但其GDP仍是以接近7%的速度成長。準此以觀，任何企業想要壯大，大陸內需市場任誰都無法忽視。龐大市場的背後雖然意味著驚人的消費力，但佈局製造業已久的大陸台商，多半以歐美市場作為主戰場，大陸消費市場多半是陌生，且對於大陸內需市場的遊戲規則一知半解，遑論要進行佈局。

然而，大陸市場在改革開放30年後已經有了重大的轉變，不僅投資法令日趨健全，投資環境也有極大的改善。全世界知名企業無不希望插旗中國，台商既已深根多年，早已掌握先機，加上大陸對台商又較外商所禮遇，這是台商的雙重機遇。但機遇伴隨挑戰，台商如何在外環境的挑戰掌握機遇，這不僅需要台商的努力，更需要兩岸政府的協助。

二、台商的挑戰-新常態與新變局

台商首要的挑戰在於經濟大環境的丕變，不僅全球經濟疲弱，大陸的經商環境也出現下行的跡象，根據大陸國家統計局公佈2015年工業增加值和固定資產投資數據顯示，工業同比增速回落至6.0%，低於市場預期的6.6%，也創下近年新低，季環比增速下滑至0.32%，創歷年同期新低。全年發電量增速再度轉負，PMI全面下滑，PPI同比與環比跌幅均擴大，顯示工業生產情勢仍然偏弱。若再從固定資產投資觀察大陸的經濟發展情況，全年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滑落至10.3%，三大類投資中，製造業、基礎建設和房地產投資全面下滑。其中，製造業投資增速6.9%，創歷史新低。其主要原因在於高耗能行業去產能力度加大，基礎建設投資增速大幅回落至16.2%，主因資金來源受限，反映穩增長效果仍未顯現，地產投資增速回落至2.8%，主因在於地產庫存仍然偏高。

雖然大陸經商大環境和過去相比明顯變差，但真正的挑戰仍然在台商自身為主，主要可以分成三類問題：一是『轉型升級』難，二是『歷史遺留』問題，三是大環境的改變。以下將分別論述上述問題。

第一，「企業轉型升級」方面。台商永續發展的重要關鍵就是「轉型升級」。這個議題已經在台商圈子喊了好久，然而真的轉型升級成功的企業卻寥寥可數。原因主要在於轉型升級過程中面臨了眾多現實問題，一是運營成本升高，包括：生產成本高、用工成本高、融資成本高等，二是稅收負擔重，三是土地政策和環保標準等衍生高成本；四是每年調整的工資政策，也導致台商面臨持續發展的困境。建議兩岸政府應採取三項措施協助台商拓展大陸內需市場。

一是對以加工出口為主的台商轉向內需市場，應在稅收方面予以減免或獎勵。

二是鼓勵發展電子商務，對台商放開電子商務的准入門檻。

三是支持發展品牌，對台商發展品牌、通路予以融資支持。

第二，「土地政策」方面。由於受大陸土地政策的約束，台商在轉型升級過程中經常遇到土地所有權不清、土地性質變更困難等問題。因此建議大陸政府考慮研擬第二產業轉第三產業的土地政策，活化台商工業用地。並希望在同等條件下，讓台商優先取得將工業用地開發商業地產、觀光工廠等資格，以利轉型，這可能也是促成台商能夠從二產轉三產的重要關鍵。

第三，「招工用工」方面。這應該是多數製造業台商擔憂問題中的前三名。台商碰到較多的是不易招工，基本工資增長過快，若觀察大陸近年基本工資的成長狀況可以發現工資十分穩定地以8％～12％上漲，連帶使得五險一金的基數不斷上調，再加上員工流動率高，使得培訓成本大幅增加，同時勞動法的規範嚴格，連帶讓勞資之間正處於一種不和諧的狀態。據估計，大陸台資企業給員工繳納的社保，約占用工成本的40％。隨著社會平均工資增加，繳費基數也隨之成長，加重了企業和職工的負擔，降低了勞動者繳費的積極性。建議大陸政府可以考慮下調五險一金收費標準及基數，將部分社保費作為員工可支配所得或設計讓勞動者自由選擇社保投保項目。

社保追溯問題造成企業成本大幅上升、員工罷工抗爭，造成營商環境的不確定性風險大增，例如去年東莞寶成鞋廠與興昂鞋廠均遭到員工大規模抗爭，最後均以全額繳清解決，據悉他們付出數千萬至數億元人民幣之譜，也使得他們考慮縮減在大陸的投資規模。同時各地的追溯標準不統一，讓很多台商無所適從抱怨連連。因此，為了有效解決勞資間的衝突與糾紛，社保所存在的問題一定要考慮勞資雙方保有選擇的彈性。

第四，「國民待遇」政策方面。台商期望能獲得與大陸企業同等待遇，使台商在大陸擁有公平競爭機會。目前台商仍被視為外資企業，很多大陸政府的補貼政策都無法申請，且限制條件頗多。例如在科技領域，大陸政府每年約有6,000億人民幣資金支持，但是台商受身份限制不能申請。另外還有互聯網及金融行業准入門檻過高。筆者建議從法律、制度層面研究給予台商國民待遇。

第五，稅負方面。大陸稅率在亞洲國家中是有名地高，尤其增值稅平均稅率高達17％，所得稅率也有25％。過高的增值稅將妨礙大陸內需市場的發展，並容易變相鼓勵企業不守法，所得稅過高則會妨礙人才流動，尤其是令白領階層卻步。內外資企業進口自動化設備用於生產，要繳納增值稅，較為不合理。筆者建議大陸政府考慮下調增值稅稅率，提升企業競爭力。

面對大陸經濟的轉型與市場的改變，也為了能夠繼續在大陸永續發展，台商必須跳脫過去二十多年來的單極思考，亦即只想用Cost-down的思維來取得高獲利，只想將產品賣到成熟的歐美市場，應該努力將勞力密集轉變成為以藍海技術為導向，高品質且高附加價值的產品路線。同時也應該瞭解大陸市場有其區位特性，掌握了若干基本要素後才有可能獲得機遇。

三、台商的機遇-新思維與新獲利

2015年的10月26日，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十三五規劃」是這次會議討論的核心議題，勾畫出未來五年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藍圖。在會上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對于十三五，建議總目標是要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今後五年，經濟要保持中高速增長，到2020年，GDP和居民人均收入，都要比2010年翻一番。根據測算，要實現這個目標，十三五期間的GDP增速底線就是6.5%。

雖然台商在大陸的經商環境丕變的前提下，比較世界各主要國家，中國大陸仍然位列世界經濟發展前矛，相較歐美市場的萎縮，大陸內需市場仍然大有可為，以2015年為例，中國大陸經濟成長率約在7％上下，社會消費品零售額也成長了約10％～15％，顯示大陸民眾的消費意願相當高。亦即大陸的民間消費力仍十分驚人，台商已經再生產地與生產條件上取得一定的優勢，若能將原先目標市場轉向至內需市場，將會是台商的重要機遇，以下圖為例，顯示大陸民間消費意願十分強勁，近年平均年增率在10％左右。

然台商在大陸內需市場的佈局需要有別於其他地區或國家的思維，主要因為大陸內需市場有若干的通路障礙，其市場存在著地域上的不平衡，對於台商對其出口產品轉向經營中國內銷市場時，則不僅有法規層面之規範須予關注外，許多屬於中國內地市場特色之經營面事項，亦將成為台商轉營中國內銷市場之可能挑戰。因此，台商需要有不同的想法與新思維才能有機會進入中國內需市場。(註1)

資料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

過去台商多半都是單打獨鬥，即使已經在全中國各地成立了近150家台商協會，仍有超過一半的台商並未加入區域協會組織，因此，他們經營的情況、能否獲得各地的充分資訊而做出正確的投資判斷往往不得而知。本研究認為，台商已經進入「打群架」的時代，產業聚落與產業鏈同樣重要，為了避免大陸台商成為歷史名詞，也為了能夠參與中國的經濟成長，更為了兩岸經貿發展的長期穩定，建議大陸台商可以採取以下作法：

（一）抱團合作取暖。遍地機會的時代已經過去，單打獨鬥要取得巨大成功的機會已經不多，透過產業相近的台商合作，可以大帶中、中牽小的模式降低投資風險，取得較大的議價籌碼。

（二）掌握政經趨勢。大陸製造大國的時代消退，消費大國的時代來臨。誰掌握大陸政策走向與消費市場的趨勢，誰就掌握了在大陸發展的機遇，尤其前述關於內需市場的通路障礙，不同產業面臨的問題會有所差異，台商需有掌握大陸關鍵市場門檻的能力。

（三）西部藍海策略。大陸政府有意將沿海產業遷往內陸，事實上，甘肅、新疆都具備良好的發展態勢，台商可以主動表達對西北部投資的意願。

（四）電子商務上線戰術。大陸目前O2O發展十分迅速，產品的銷售管道若有電子商務的協助，將如虎添翼，然大部分的台商缺乏對電子商務的認識，亦缺乏相關資金的扶持，但未來若沒有電子商務的加持，台商產品販售將越形困難。

四、對兩岸政府的建議

台商在大陸的身份與角色有時處於十分尷尬的位置，因為既不是陸資企業具有國民身份而能獲得某些國民待遇條件，也不享有外資企業的保障，即使遇到糾紛也沒有外館可以協助，最多只能尋求當地台商協會或台辦人員協助，但往往無法獲得及時的奧援。台商擺盪在內外資企業中，雖然過去因為台灣的身份而獲得照顧，但是近年也因為台灣的身份而受到一定程度的衝擊與傷害，台商多半會受到兩岸關係的變化而有所影響。因此，營商的條件存在不穩定性，若要大陸台商能夠長期且平穩地在中國獲得持續增長，兩岸政府都必須做出相應的政策協助。

建議台灣政府可以採取以下的政策作法：

（一）和大陸政府協商產業標準。大陸台資企業往往因為消費市場存在各種人為的障礙而無法進入，最大的關鍵在於產品未能符合大陸市場上架標準，這必須透過兩岸政府協商並邀集產業代表共同制訂。

（二）提供台商大陸的產業及政經分析。兩岸不缺智庫，在台灣有台灣經濟研究院、中華經濟研究院及台綜院，各大學如台北大學亞洲研究中心、中原大學台商研究中心均有相關研究與產出，但缺乏提供若干市場情報給台商的智庫或加以整合並篩選必要的資訊給台商，建議由兩岸政府整合並成立台商智庫與產業訊息平台，定期提供資訊。

（三）整合產業資源，協調與分配資源配置。大陸台商的產業資源過於分散且不透明，政府可以建立「大數據庫」提供需要的廠商選取自己企業所需的資源。

（四）互設辦事處。大陸台商、台幹、台眷與台生人數恐怕已經接近200萬，這數量已經是台灣人口的1/10，如此龐大的人口卻沒有足夠的保障來協處，對在大陸的台灣人而言，生活或經商均存在一定的風險。若能有辦事處，台商不需要每趟飛回台灣處理，出事時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台商在大陸永續發展是維繫兩岸和平穩定的重要根源，大陸政府沒有理由把兩岸關係中真正的『定海神針』拋諸腦後，況且自始至終，大陸台商的安定力量一直發揮一定的角色，在官方困難、民間先行的狀況下，台商都是兩岸政府的關鍵要角。

建議大陸政府可以採取以下的政策作法：

（一）給予融資條件放寬的政策：

在眾多調查台商的困境中，資金欠缺始終是台商的困難，重要的關鍵在於台商不像陸企能夠提出足夠的擔保品，陸資銀行所接受的信用擔保又有額度的限制，台商要能貸到足夠的資金十分困難，要不然就是利息成本高得離譜。大陸政府或可考量放寬信用擔保額度或擔保品品項，讓台商不會有融資困難的問題。

（二）讓大陸台商參與重大政策規劃

大陸政府的經濟規劃十分縝密且多元，近年『一帶一路』政策就具備國際戰略大格局，然台商正需要這樣的政策可以發揮關鍵的角色，若能將台商與大陸經濟政策相結合，也是兩岸和平發展的關鍵指標。

（三）營造友善經商環境

大陸經濟崛起，但相關制度配套有時卻付之闕如，例如完善且公正的司法制度仍然十分欠缺，尤其在台商發生糾紛時往往只能自求多福。面對台商的投資糾紛，大陸政府更應本著公平的態度來處理，否則只會讓台商加速撤離不穩定不安全的投資環境。

大陸的產業環境變化迅速，其實也正是全球化的一個重要特性，台商除了積極和同業合作外，掌握重要經濟趨勢與世界脈動也是極為重要，以大陸目前電子商務的火紅程度而言，台商應該思考大陸企業如何推動電子商務，學習成功的模式，如果一味陷入舊式思考，很有可能被時代所淘汰。

中國大陸最近公佈第3季經濟成長率跌至6.9%，低於上半年的7%，環球透視及國際貨幣基金（IMF）的預測分別降至6.5%及6.8%，2016年更進一步降至6.3%。另外，繼主計總處8月下調台灣經濟成長率至1.56%之後，中經院10月中旬進一步大幅下修台灣經濟成長率至0.9%。大陸經濟發展的良窳已經對台灣造成極大的影響，顯示兩岸經貿依存度越高，相互影響的情況也越大。大陸經貿發展對台灣經濟成長存在正相關，因此掌握大陸市場趨勢是未來每個要深耕大陸的台商必須要努力的方向，而兩岸政府必須共同扮演協助者的角色，如此大陸台商才能永續發展。

註：

1.傳統上台商多屬上游之製造商。其建立通路之方式，可由台商自行設立批發零售的通路據點，亦可透過現有中國大陸之通路網絡。前者涉及中國大陸對於批發零售業對外資（包括台商）之開放情形，因此涉及中國大陸在 GATS 批發零售業承諾開放情形，與其國內對於販售特定產品之外資法規限制。後者則涉及產品是否在在商店上架上有實際困難等。

本文即將刊載於今年三月出版，由童振源主編的《兩岸政策藍皮書》。

【圖片為本文作者陳昌宏，資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