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貿易戰（非常燒腦）（上）
2018-07-31
285161
.jpg)
川普的外交政策—不僅是他的貿易行為，而是他向來稱許殘暴的獨裁領導、貶低民主國家的領袖—創造了非常憤怒的國度。在那裡，沒有人要讓川普看起來像個贏家，而民選領袖若向川普低頭，迎來的憤怒可想而知。
吳怡／編譯
直到最近，我（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都不認為貿易戰會爆發。總認為美國主要的盟友，表面上會向川普讓步—也許是私下讓川普企業嘗點甜頭，好讓川普宣布自己贏了；至於貿易，則會一如往常地進行。
我何以認為，這件事的收場，會相對圓滿？絕非是基於相信川普會聽取忠言，而是因為，裡頭牽涉了一大筆錢，而錢決定一切：企業之所以投資數兆美元，是因為相信世界開放的貿易系統，存在直到永遠，而這個系統，令增值鏈（value-added chain）得以跨國發展。貿易戰勢必中斷這些投資，卡死大量資金；我認為大企業會設法，向川普傳達這樣的意象，或至少向國會的共和黨議員發聲，而這些議員可以限制川普。（譯按：增值鏈：例如石化工業，將原料（石油）轉為中間材料（乙烯、聚氯乙烯），製成完成品（塑膠廚具），再包裝、配送，這一連串垂直的增值，叫增值鏈）。
但是相較於前幾個月，這些政治舉動現在似乎沒那麼管用了。隨著白宮首席經濟顧問科恩（Gary Cohn）掛冠求去，大企業也失去了直通白宮的管道。（好吧！製造污染的人可以直通環保署署長普魯特（Scott Prutt）；掠奪性貸款的貸款商（predatory lender），可以直達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簡稱CFPB）局長馬瓦尼（Mick Mulvaney）；但是這些人都不會起身阻擋貿易戰）。至於國會的共和黨議員，畏於川普的支持群，則不願採取任何立場，即便貿易戰可能賠上大錢。（譯按：1. 前白宮首席經濟顧問科恩：早在3月，科恩便因川普執意課徵鋼鋁稅，而辭去經濟顧問一職；就貿易戰，科恩立場向來溫和。2. 環保署署長普魯特：普魯特多年反對歐巴馬的氣候政策，支持川普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克魯曼意在諷刺，普魯特成了污染製造者的擋箭牌。3. 掠奪性貸款（predatory lending）：貸款商針對不懂信貸市場、信用記錄較低的購房者、借款人，推銷高利率的貸款；對象包括少數族群、外來移民、老年群體等。4. CFPB局長馬瓦尼：美國爆發一起訴訟，內容是某貸款商據說以950%的利率貸給人（已符合譯按3. 掠奪性貸款的定義），但是由馬瓦尼掌管的CFPB於2月卻宣布撤銷這個訴訟，因此克魯曼譏諷馬瓦尼為這些貸款商的門神）。
而且，目前的貿易決定是隨著川普的心意，卻不見貿易經濟的專業意見（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自認了解經濟，這讓事情變得更糟）。
更糟的是川普的外交政策—不僅是他的貿易行為，而是他向來稱許殘暴的獨裁領導、貶低民主國家的領袖—創造了非常憤怒的國度。在那裡，沒有人要讓川普看起來像個贏家，而民選領袖若向川普低頭，迎來的憤怒可想而知。
於是真正的貿易戰似乎一觸即發，該想想這代表了什麼。
我認為有3個問題該問：
1.關稅會飆至多高？
2.全球貿易會降低多少？
3.貿易戰的成本有多大？
這些問題都很弔詭，容我解釋。但有例可循的是，貿易戰若發展到某程度，關稅會達到30-60%左右；這會造成貿易大幅降低，也許70%；但是世界經濟付出的成本，會比想像的低，也許是全球GDP減少了2-3%。
然而最後一個問題，並未將去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的破壞納入考量：某些人會從中得到好處，但是很多人，包含美國許多大型團體、社群，會受重創，尤其在中短期的時間內。
關稅會飆至多高？
我們口中的貿易戰是什麼？依照目前脈絡，就是我們身處的世界經濟、這個深受美國影響的世界經濟，發生了一個狀況，就是大家紛紛揚棄了可以限制各國關稅的規則、協定，轉而依照各自「所認為的」利益，單方面設定關稅。
其中有問題的字眼，想當然是「所認為的」。就貿易，如同就其他議題，川普的「認為」似乎是遠離現實的。而且平心而論，世界其他主要經濟體，尤其是歐盟，所實施的經濟政策，也不能算是條理清晰。
不過這些年，仍有許多人試著，在兩個方法中擇一，好模擬貿易戰。第一個方法，是想像政府真的最大化國家收入，或是有個目標函數（objective function），特別讓某個組織完善的利益團體得利。第二個方法，就是回溯歷史，回到國際貿易協定成為常態前的那個世界。幸好，這兩個方法得出的關稅是差不多的。（譯按：目標函數：為某目標而設計出一個函數，這個目標可能是讓利潤成為最大、或效率成為最高，設計這個函數後，帶入各個選項（例如本段中不同的利益團體），最後最符合條件的選項出線）。
再看第一個方法：任何大國，若大到可以影響其出口或進口商品（或兩者）的世界價格，那麼這個國家的最佳關稅（optimal tariff）會大於零。原因是限制貿易後，這個國家的貿易條件（terms of trade）會進步：貿易條件是，某國的出口商品價格／進口商品價格，也就是，某國出口商品相對於進口商品的相對價格。至於限制貿易，則會增加一國實際收入，其他維持不變。而最佳關稅，則換來了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例如某商品若在國外生產，結果賣價比在國內生產便宜，於是在國內生產的成本，就是最佳關稅換來的—結果是，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對比於，因貿易條件進步而得的利益，兩者一負一正。（譯按：最佳關稅：進口國徵收關稅時，會產生邊際損失與邊際收益，當兩者相等時，本國福利達到最大，這時的關稅就是最佳關稅。）
問題是，若各國都這麼做，下場是你只得到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沒有因貿易條件進步而增加的利益，因為你會做的，別人也會做。最後的狀況，就是「最佳關稅戰」，這其實有軍備競賽的意味，而非荷槍實彈的戰爭；結果通常沒有贏家、沒有解決方案，只有大堆資源的浪費。
所以，如何預估最佳關稅戰的影響呢？你需要世界貿易的「可計算一般均衡」（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模型—這個模型顯示產量和貿易，如何隨著關稅稅率變化；而稅率因實際數據而調整。接著你得運用某均衡（納許均衡（Nash equilibrium）；參考電影「美麗境界」），在均衡中，每個國家都課徵最佳關稅，因為大家都這麼做。（譯按：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是電腦模型。用電腦來算某個變動（例如政策衝擊、價格變化）對模型中每個個體（產業、家計單位、政府部門）的影響）；假設某個衝擊影響了模型，一般而言，能分析的後續影響很有限，但因為「可計算」，所以可算出例如A產業的產品價格變化，如何影響BCDE...產業，然後BCDE...產業的新變化，如何再反饋至這個經濟體的其他產業；這個模型可以算出，最終所有產業收到什麼影響）。
這裡頭牽涉了許多假設，而且結果大幅受到參數影響—這個參數是，某國商品有多容易被別國商品替代？這是個難以預測的參數，不過研究成果還是有的：Ralph Ossa 使用他偏好的假設，發現貿易戰會推升關稅至60%左右；至於Alessandro Nicita等人則使用稍微不同的假設，預測關稅會比目前增加32個百分點。（譯按：Ralph Ossa與Alessandro Nicita為經濟學者）。
上述研究若太抽象，我們可以回溯歷史：斯姆特-霍利關稅（Smoot-Hawley），是國際貿易協定系統建構之前，美國保護主義份子最後的猛撲。這個法案拉抬關稅至45%左右，對象是「應稅」（dutiable）物品。你可以問我，為何不說是59%，這是在1932年達到的頂點；但這基本上是個意外，已經不是保護主義份子所希望的。隨之而來的通貨緊縮（deflation）又再度推升關稅，關稅高到必須用每單位幾美元來表示，而非百分比。（譯按：1. 斯姆特-霍利關稅：1930年美國總統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簽署了這個關稅法案；背景是1920年代末期，機械化導致美國農產品大規模生產，但是美國人實質收入的增加，卻跟不上生產速度，造成國內供給大於需求，參議員斯姆特（Reed Smoot）認為，提高進口商品關稅可以緩解國內過度生產的問題，於是提出這個法案。2. 應稅（dutiable）物品：這裡的duty，等同於tariff，都是關稅的意思。3. 通貨緊縮：提高關稅會造成通貨膨脹，但這是短期的；長期下來，提高關稅會傷害經濟活動，導致供給大於需求，進而造成通貨緊縮）。
因此歷史、量化模型都顯示，貿易戰會導致相當高的關稅，很可能超過40%。
下一篇》想想貿易戰（非常燒腦）（下）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6月17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 Thinking About a Trade War （Very Wonkish）。筆者克魯曼為紐約時報固定專欄作家。】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
直到最近，我（筆者，克魯曼（Paul Krugman））都不認為貿易戰會爆發。總認為美國主要的盟友，表面上會向川普讓步—也許是私下讓川普企業嘗點甜頭，好讓川普宣布自己贏了；至於貿易，則會一如往常地進行。
我何以認為，這件事的收場，會相對圓滿？絕非是基於相信川普會聽取忠言，而是因為，裡頭牽涉了一大筆錢，而錢決定一切：企業之所以投資數兆美元，是因為相信世界開放的貿易系統，存在直到永遠，而這個系統，令增值鏈（value-added chain）得以跨國發展。貿易戰勢必中斷這些投資，卡死大量資金；我認為大企業會設法，向川普傳達這樣的意象，或至少向國會的共和黨議員發聲，而這些議員可以限制川普。（譯按：增值鏈：例如石化工業，將原料（石油）轉為中間材料（乙烯、聚氯乙烯），製成完成品（塑膠廚具），再包裝、配送，這一連串垂直的增值，叫增值鏈）。
但是相較於前幾個月，這些政治舉動現在似乎沒那麼管用了。隨著白宮首席經濟顧問科恩（Gary Cohn）掛冠求去，大企業也失去了直通白宮的管道。（好吧！製造污染的人可以直通環保署署長普魯特（Scott Prutt）；掠奪性貸款的貸款商（predatory lender），可以直達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簡稱CFPB）局長馬瓦尼（Mick Mulvaney）；但是這些人都不會起身阻擋貿易戰）。至於國會的共和黨議員，畏於川普的支持群，則不願採取任何立場，即便貿易戰可能賠上大錢。（譯按：1. 前白宮首席經濟顧問科恩：早在3月，科恩便因川普執意課徵鋼鋁稅，而辭去經濟顧問一職；就貿易戰，科恩立場向來溫和。2. 環保署署長普魯特：普魯特多年反對歐巴馬的氣候政策，支持川普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克魯曼意在諷刺，普魯特成了污染製造者的擋箭牌。3. 掠奪性貸款（predatory lending）：貸款商針對不懂信貸市場、信用記錄較低的購房者、借款人，推銷高利率的貸款；對象包括少數族群、外來移民、老年群體等。4. CFPB局長馬瓦尼：美國爆發一起訴訟，內容是某貸款商據說以950%的利率貸給人（已符合譯按3. 掠奪性貸款的定義），但是由馬瓦尼掌管的CFPB於2月卻宣布撤銷這個訴訟，因此克魯曼譏諷馬瓦尼為這些貸款商的門神）。
而且，目前的貿易決定是隨著川普的心意，卻不見貿易經濟的專業意見（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自認了解經濟，這讓事情變得更糟）。
更糟的是川普的外交政策—不僅是他的貿易行為，而是他向來稱許殘暴的獨裁領導、貶低民主國家的領袖—創造了非常憤怒的國度。在那裡，沒有人要讓川普看起來像個贏家，而民選領袖若向川普低頭，迎來的憤怒可想而知。
於是真正的貿易戰似乎一觸即發，該想想這代表了什麼。
我認為有3個問題該問：
1.關稅會飆至多高？
2.全球貿易會降低多少？
3.貿易戰的成本有多大？
這些問題都很弔詭，容我解釋。但有例可循的是，貿易戰若發展到某程度，關稅會達到30-60%左右；這會造成貿易大幅降低，也許70%；但是世界經濟付出的成本，會比想像的低，也許是全球GDP減少了2-3%。
然而最後一個問題，並未將去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的破壞納入考量：某些人會從中得到好處，但是很多人，包含美國許多大型團體、社群，會受重創，尤其在中短期的時間內。
關稅會飆至多高？
我們口中的貿易戰是什麼？依照目前脈絡，就是我們身處的世界經濟、這個深受美國影響的世界經濟，發生了一個狀況，就是大家紛紛揚棄了可以限制各國關稅的規則、協定，轉而依照各自「所認為的」利益，單方面設定關稅。
其中有問題的字眼，想當然是「所認為的」。就貿易，如同就其他議題，川普的「認為」似乎是遠離現實的。而且平心而論，世界其他主要經濟體，尤其是歐盟，所實施的經濟政策，也不能算是條理清晰。
不過這些年，仍有許多人試著，在兩個方法中擇一，好模擬貿易戰。第一個方法，是想像政府真的最大化國家收入，或是有個目標函數（objective function），特別讓某個組織完善的利益團體得利。第二個方法，就是回溯歷史，回到國際貿易協定成為常態前的那個世界。幸好，這兩個方法得出的關稅是差不多的。（譯按：目標函數：為某目標而設計出一個函數，這個目標可能是讓利潤成為最大、或效率成為最高，設計這個函數後，帶入各個選項（例如本段中不同的利益團體），最後最符合條件的選項出線）。
再看第一個方法：任何大國，若大到可以影響其出口或進口商品（或兩者）的世界價格，那麼這個國家的最佳關稅（optimal tariff）會大於零。原因是限制貿易後，這個國家的貿易條件（terms of trade）會進步：貿易條件是，某國的出口商品價格／進口商品價格，也就是，某國出口商品相對於進口商品的相對價格。至於限制貿易，則會增加一國實際收入，其他維持不變。而最佳關稅，則換來了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例如某商品若在國外生產，結果賣價比在國內生產便宜，於是在國內生產的成本，就是最佳關稅換來的—結果是，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對比於，因貿易條件進步而得的利益，兩者一負一正。（譯按：最佳關稅：進口國徵收關稅時，會產生邊際損失與邊際收益，當兩者相等時，本國福利達到最大，這時的關稅就是最佳關稅。）
問題是，若各國都這麼做，下場是你只得到因貿易降低而生的成本，沒有因貿易條件進步而增加的利益，因為你會做的，別人也會做。最後的狀況，就是「最佳關稅戰」，這其實有軍備競賽的意味，而非荷槍實彈的戰爭；結果通常沒有贏家、沒有解決方案，只有大堆資源的浪費。
所以，如何預估最佳關稅戰的影響呢？你需要世界貿易的「可計算一般均衡」（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模型—這個模型顯示產量和貿易，如何隨著關稅稅率變化；而稅率因實際數據而調整。接著你得運用某均衡（納許均衡（Nash equilibrium）；參考電影「美麗境界」），在均衡中，每個國家都課徵最佳關稅，因為大家都這麼做。（譯按：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是電腦模型。用電腦來算某個變動（例如政策衝擊、價格變化）對模型中每個個體（產業、家計單位、政府部門）的影響）；假設某個衝擊影響了模型，一般而言，能分析的後續影響很有限，但因為「可計算」，所以可算出例如A產業的產品價格變化，如何影響BCDE...產業，然後BCDE...產業的新變化，如何再反饋至這個經濟體的其他產業；這個模型可以算出，最終所有產業收到什麼影響）。
這裡頭牽涉了許多假設，而且結果大幅受到參數影響—這個參數是，某國商品有多容易被別國商品替代？這是個難以預測的參數，不過研究成果還是有的：Ralph Ossa 使用他偏好的假設，發現貿易戰會推升關稅至60%左右；至於Alessandro Nicita等人則使用稍微不同的假設，預測關稅會比目前增加32個百分點。（譯按：Ralph Ossa與Alessandro Nicita為經濟學者）。
上述研究若太抽象，我們可以回溯歷史：斯姆特-霍利關稅（Smoot-Hawley），是國際貿易協定系統建構之前，美國保護主義份子最後的猛撲。這個法案拉抬關稅至45%左右，對象是「應稅」（dutiable）物品。你可以問我，為何不說是59%，這是在1932年達到的頂點；但這基本上是個意外，已經不是保護主義份子所希望的。隨之而來的通貨緊縮（deflation）又再度推升關稅，關稅高到必須用每單位幾美元來表示，而非百分比。（譯按：1. 斯姆特-霍利關稅：1930年美國總統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簽署了這個關稅法案；背景是1920年代末期，機械化導致美國農產品大規模生產，但是美國人實質收入的增加，卻跟不上生產速度，造成國內供給大於需求，參議員斯姆特（Reed Smoot）認為，提高進口商品關稅可以緩解國內過度生產的問題，於是提出這個法案。2. 應稅（dutiable）物品：這裡的duty，等同於tariff，都是關稅的意思。3. 通貨緊縮：提高關稅會造成通貨膨脹，但這是短期的；長期下來，提高關稅會傷害經濟活動，導致供給大於需求，進而造成通貨緊縮）。
因此歷史、量化模型都顯示，貿易戰會導致相當高的關稅，很可能超過40%。
下一篇》想想貿易戰（非常燒腦）（下）
【此文為編譯文章，原文6月17日刊登於美國《紐約時報》網站，文章標題為 Thinking About a Trade War （Very Wonkish）。筆者克魯曼為紐約時報固定專欄作家。】
原文出處【圖片為資料照】
作者介紹
延伸閱讀
.jpg)
